一個傷心的哈利波特迷的自述

本篇內容為伴盟編譯,作者為Valentijn De Hingh,全文請參見 I’m trans and I understand JK Rowling’s concerns about the position of women. But transphobia is not the answer

我是一個跨性別者、也是一個哈利波特迷。當 JK 羅琳表明自己的恐跨之時,我受到了巨大衝擊。我了解她對於女性處境的擔憂 —— 但是,恐跨絕對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。

你記得 2007 年 7月 22 日,你在做什麼嗎?我記得很清楚,當時我正在電車上哭泣。

前一天,哈利波特系列的最後一本出版了,我原本打算到書店買下這本書、在一家咖啡廳讀完它。這是哈利波特的最後一集,我知道這段充滿冒險、魔法與魁地奇的旅程即將結束。

我和許多人一樣,被羅琳所建構的魔法世界深深吸引,這個故事講述了一個小巫師如何與佛地魔對抗,因為這個黑巫師在哈利不到一歲的時候,殺害了他的父母。

出於好奇,我在車上翻開了這本書,當我看到書本開頭致謝詞的最後寫著「 ⋯⋯把這本書獻給讀者,感謝大家陪伴著哈利直到最後」,我嚎啕大哭⋯⋯車上甚至有其他乘客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 —— 我知道這很戲劇化,但這種「被作家看見了」的感動,即便她不認識我,對我和成千上萬的讀者來說,意義仍非常重大。

哈利波特的故事,與跨性別者生命的相似之處

我想,哈利波特的故事之所以吸引我,是因為哈利的故事跟跨性別的奮鬥有很多相似之處。試想一下:一個實際上是巫師的男孩,家人都是麻瓜,但在他的內心深處,他知道自己與眾不同,但他不確定為什麼 ——  直到他發現自己是一名巫師。

直到意識到這點後,一個充滿魔法的新世界向他敞開大門,他找到了從未有過的歸屬感,這是一個關於「轉變」的故事。

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跨性別認同,從五歲開始,我就與一名擅長兒童性別不安領域的兒童心理學家持續會面;當我十歲時,我的穿著逐漸更女性化,並開始使用女廁、服用青春期阻斷劑與接受荷爾蒙療法。

於是,我的青春期就由這兩件重要的事構成:經歷「跨過去」的各種轉變,以及期待下一本哈利波特的發行。

羅琳對跨性別運動的批評

就像是近代的大部分紛爭的起源,羅琳的恐跨爭議源自於推特。2017年,羅琳點讚了一篇批判跨性別運動的文章;2018年,她也對一篇指稱跨性別女性為「穿裙子的男人」的文章按下喜歡 —— 當回應公眾質疑時,她表示這只是她的「中年狀態」,因操作手機不當,而誤觸按下了喜歡的回應。

但在 2019 年的時候,羅琳開始主動談論跨性別議題。她先是聲援了一位英國稅務顧問 Maya Forstater ,她因為在社交媒體上發表恐跨言論而沒有被續聘。後來,羅琳繼續批評一個非政府組織使用「有月經的人」(譯註:而非「女性」)一詞來指稱「會來月經的人」。

其後,羅琳在推特上繼續發文,寫下她對於跨性別者爭取權益,將會對順性別女性帶來可怕後果的觀點,例如:忽略「生理性別」將會損害女性地位,因為如果任何人都可以突然宣稱自己是女性,那麼原先對於女性的保護將不再有意義。

當我讀到這些觀點時,感覺就像是有人從我赤裸的身體上,硬生生地扯下了一條舒適的毛毯。我從來沒有想過,我的跨性別身份對她來說是一種危險,這讓我覺得沮喪、憤怒和恐懼。我非常擔憂 —— 如果羅琳是對的呢?如果我為了跨性別權益站出來抗爭,真的削弱了女性的權利,該怎麼辦?

羅琳真的恐跨嗎?

雖說羅琳的文章,許多論點都充斥著錯誤訊息,但是她對跨性別群體仍保持尊重的態度,也強調對於那些經歷性別不安的跨性別者來說,「跨過去」是個很好的解決方案,而且也同情那些遭遇仇恨犯罪的跨性別者。

她甚至寫道:「我相信大多數的跨性別者,不僅對他人不構成威脅,而且大多情況下是脆弱群體,跨性別者們也應該得到應有的保護。」這確實是許多反跨者不會說的話,許多反跨的人,他們的攻擊總是從「否定跨性別身份」開始。〔註1〕

然而即便羅琳關注跨性別者的安全,她仍寫下:「與此同時,我不想讓其他生理女性的處境變得不那麼安全。」許多如同羅琳的女性主義者擔憂著,如果有人可以突然宣稱自己是女人,然後隨意走入女性更衣室,那麼就會有人鑽漏洞,對女性施以攻擊。

根據羅琳以及其他「性別批判論者」的說法:女性的安全,很大程度取決於主流的性別規範,例如禁止有陰莖的人進入女性廁所與更衣室。跨性別者顛覆了這些規範,「性別批判論者」認為這是危險的 —— 如果任何人都可以宣稱自己是女人、隨意地走入女性空間,那麼性暴力犯罪者利用這一點來攻擊婦女,是早晚的事。

然而,長久以來,跨性別者已依其性別認同使用相應公共設施,甚至還有研究指出,讓跨性別者依照其認同性別使用更衣室和廁所,並不會導致針對女性暴力行為的增加〔註2〕。

女性的安全確實必須被關注,但僅依靠廁所門上的標誌,很難阻止心存惡意的性犯罪者。如果我們認為女性的安全完全取決於徹底執行「性別隔離」的空間,那麼我們處理婦女遭受性暴力問題的方式,顯然出了極其嚴重的問題。

就像羅琳一樣,我也希望生活在一個讓女性感到安全的社會,但對跨性別者的攻擊,並不會解決任何問題。

我不是佛地魔

中學時期,我也曾面臨過更衣室困境。我的學校沒有提供性別友善廁所,所以我一開始選擇上男廁。但當我的外表開始越來越女性化,且兩次被「逐出」男生廁所後,我才開始使用女廁。

廁所內有隔間,所以如廁問題比較好解決;比較挑戰的是體育課前換衣服的更衣室。我擔心女性更衣室內其他女孩,對於我也使用女更衣室感到不自在,因此我還是使用男更衣室,一直到我開始穿戴假體乳房,受不了跟男生一起換衣服的不自在,老師才讓我去身障廁所換衣服 —— 當時的我,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妥協方案,但其實也感到很孤獨。

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第三年,當我的女同學硬是把我拉到女更衣室:「從今天開始,你就跟我們在這裡一起換衣服!」我終於有在女更衣室內換衣服的勇氣了,我非常感謝那些女孩,她們並沒有覺得我有威脅性,但我仍時不時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,這讓我感到不安。

羅琳的文章經常喚起我的不安感受。我的整個青少年時期,都在努力改變自己的身份,以去適應一個打從一開始設計時,根本就沒有設想我這樣的人存在的世界。當我以為現在的社會現況有所進展時,有群人竟然聲稱「我為自己的尊嚴而戰」的行動,危及了女性的安全。

然而網路上的爭論也讓我感到同樣絕望。看到羅琳收到了死亡威脅,這也讓我感到害怕—— 跨性別者和「性別批判女性主義者」(譯註:這群批判跨性別運動的人往往自稱gender-critical activists/feminists , 但另外也常被稱為”trans-exclusionary radical feminism, terf ) 之間的衝突越強烈,我們離解決方案就越遙遠。

我確實能理解羅琳的心境:她親身體驗過父權社會對女性造成的傷害。為了應對這種創傷,她選擇了替罪羔羊。這樣的反應可能偏執且不公平,但不意味著她不值得被同理。

我想對她說,我不是佛地魔,真的,我不是。我理解她對性暴力的恐懼,我也希望加入她的行列,為女性創造一個更安全的世界。

正如阿不思・鄧不利多(就我所知,是羅琳自己最喜歡的角色)所說的:「當佛地魔回歸時,我們必須堅強且團結,分裂會使我們軟弱。唯有展示強大的友誼,才能對抗不和與敵意。」

讓我們開始善待彼此,只有我們彼此攜手,世界才會變得更好。

〔註1〕2020 年 6 月 10 日,羅琳曾經針對她談論跨性別議題一事發布聲明:「我相信大多數的跨性別者,不僅對他人不構成威脅,而且大多情況下是脆弱群體,跨性別者們也應該得到應有保護。跨性別者像女人一樣,她們最有可能被伴侶殺死,在性產業工作的跨性別女性、尤其是有色人種的跨性別女性所面臨風險尤其為甚。就像我認識的所有家庭暴力和性侵犯倖存者一樣,我對遭受男性虐待的跨性別女性只有同情和聲援。」資料來源:https://www.jkrowling.com/opinions/j-k-rowling-writes-about-her-reasons-for-speaking-out-on-sex-and-gender-issues/?fbclid=IwAR2jMnVEixrVutlSYi-nBqy2kxVW6UmRUflBIW6I1Nv2Os5k_o6smXWK9qs

〔註2〕資料來源:Potential impacts of GRA reform for cisgender women: trans women’s inclusion in women-only spaces and services.